天下一家观念孕育华夏民族
昆仑与天崇拜塑造了中国天下观，而天下一家观念孕育了华夏民族。《诗经·小雅·北山》云“溥天之下，莫非王土，率土之滨，莫非王臣”，《礼记·曲礼》云“君天下曰天子”，《汉书·匈奴传》云“南有大汉，北有强胡。胡者，天之骄子也”。匈奴后裔赫连勃勃建立大夏，党项羌元昊再建大夏，赫连、元昊均有天子之意。
帝之下都即京都，昆仑丘即明堂、天堂或天坛。《山海经·西山经》：“西南四百里，曰昆仑之丘，是实惟帝之下都，神陆吾司之。”东汉蔡邕《明堂论》：“明堂者，天子太庙，所以宗祀其祖，以配上帝者也。夏后氏曰世室，殷人曰重屋，周人曰明堂……异名而同事，其实一也。”
儒、墨、道皆崇拜天，天命观念贯穿中华民族史。《墨子·天志》专门论述天与上帝：“我有天志，譬若轮人之有规，匠人之有矩，轮匠执其规矩，以度天下之方圆”。《中庸》云：“天命之谓性，率性之谓道，修道之谓教”。《论语·颜渊》：“四海之内皆兄弟也”。《庄子》有四篇专论“天地”“天运”“天道”“天下”，论述了天德、天命、天人、天籁……提到了“黄帝游乎赤水之北，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”。
黄帝来自昆仑，与戎狄关系密切。《山海经·大荒北经》：“黄帝生苗龙，苗龙生融吾，融吾生弄明，弄明生白犬，白犬有牝牡，是为犬戎。”犬戎或西戎是黄帝直系子孙，兴于西戎的周人、秦人也就成了黄帝后裔。《山海经·大荒西经》：“有北狄之国，黄帝之孙曰始均，始均生北狄。”黄帝是夏、周、戎、狄传说中共同始祖。
尧、舜、禹和炎、黄、蚩尤均见于《山海经》，司马迁将尧舜传说和炎黄神话结合创作《五帝本纪》体现了“天下一家”民族观。司马迁《史记·六国年表》总结天下兴亡：夏、商、周、秦、汉都兴起于大西北，大东南是经济文化基础，二者结合才建立王朝，创造中国文明，形成中华民族。司马迁发现夏禹与羌胡皆拜天崇龙，明确提出匈奴乃夏后氏之苗裔。
汉元帝时期汉、匈奴订立盟誓，昭君和亲“合为一家”。唐太宗强调“自古皆贵中华，贱夷狄，朕独爱之如一”，彰显了“华夷一体”“天下一家”意识。“天可汗”“参天可汗道”正是共同天崇拜体现，亦体现了“天下一家”民族观。清代亦尊崇“天下一统”“华夷一家”。
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体现在经史子集四部中，司马迁开创史学与孔子编辑经典具有同等重要价值。帝王奉天承运，民众亦崇拜天地君亲师。各族皆崇拜天，天是华夏民族共同的核心信仰。
五族共和思想产生中华民族
从康熙《御制清文鉴》到乾隆《御制五体清文鉴》，标志着清王朝从满洲本位观念到五族共处思想形成。乾隆年间官修大型语义分类辞书以天为首，包括地、君等共50部，五种文字并立，意味着五族共处，体现了天下一家思想。《御制五体清文鉴》是清代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例证。
戊戌变法失败后，康有为、梁启超流亡海外，在现代化与五族共处思潮中梁启超提出“中华民族”概念。孙中山组建的中国同盟会入会誓词中有“驱除鞑虏，恢复中华”。立宪派代表杨度《金铁主义说》从中国诸族文化共同性出发论述：“则中华之名词，不仅非一地域之国名，亦且非一血统之种名，乃为一文化之族名。”
1912年《清帝逊位诏书》遵循“天命”“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”明确提出合五族为中华民国：“人心所向，天命可知……仍合满、汉、蒙、回、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。”中华民国成立，“五族共和”落实，促进了“中华民族”形成。
中华民族认同天与龙
中华民族是已知世界上最大人类文化共同体，从文化和血缘来看游牧与农耕民族有许多共同之处，可以作为认同基础。游牧与农耕民族有共同文化因素，例如昆仑与天崇拜、龙崇拜；有些文化因素是相互作用产物，如炎黄传说与夷夏观念。昆仑或天与龙、黄帝与孔子、长城与黄河等可以作为中华民族认同关键标志或符号。
伏羲人首蛇身被公认为龙族祖先，历代帝王大都以真龙天子自居，普通百姓亦望子成龙。不仅农耕民族崇拜龙，游牧民族亦崇拜龙，中国龙是中华民族认同符号。昆仑崇拜与天崇拜属于同一个文化系统，昆仑主神黄帝是帝王、英雄、祖先崇拜集中体现，亦是中华民族认同关键符号。
王国维已经意识到中华民族精神故乡在大西北，《读史二十首》之一云：“回首西陲势渺茫，东迁种族几星霜？何当踏破双芒屐，却向昆仑望故乡。”赫赫我祖，来自昆仑；中华民族，认同昆仑。巍巍昆仑，中华民族象征。
□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 易华
